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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坐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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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坐腿

古鴻意被他橫劍攔著推倒在床上, 霜寒十四州壓著胸膛。

然後,那個醉中的俠客膝蓋一提,跪在床邊, 如此一撐, 便晃晃蕩蕩, 飛撲到古鴻意身上。

撲。

然後成了一灘。他埋首在古鴻意胸前的起伏間,許久無半點動靜。

年輕人真好,倒頭就睡。

古鴻意剛支起手肘,撐著半坐起來, 便被從天而降的他, 重新壓在床榻上。

淡藍的被褥被重疊的兩人壓出一個坑。

古鴻意只好隨著他癱在床上, 兩人的發絲纏繞在一起, 又被胡亂壓於肘下, 古鴻意閉眼嘆息道,“此人喝大了當真胡鬧, 以後再不許他碰一滴酒。”

胸膛前一陣硬物的硌感。是霜寒十四州,夾在兩人中間。

擔心硌疼了他,古鴻意便控住他清瘦的腰,慢慢把醉成一灘的他扶起來, 自己也稍撐起來身子。

這才發現,白行玉跪坐在自己兩腿間,費勁地擡起眼, 蹙著眉頭, 氣息紊亂, 手背按在自己小腹上:

他在執著地把古鴻意裂開的衣襟合上。

古鴻意無奈垂眸, 笑笑,“他到底覺得我這副打扮有多難看。”

古鴻意伸手, 直截了當地拍拍白行玉的臉頰,提醒他清醒點,“醒醒酒,你我是來尋仇的。正事要緊。”

那臉頰很燙,燎的掌心的疤痕都有些癢。

手掌被奪過,白行玉貼的很近,好像醉了之後連視力都模糊了一般。他悉悉索索往上面寫著什麽。

“此事往後放。”

古鴻意疑惑地一凝眉,倒沒有將手掌從他指尖抽走,而是換了只手又去拍拍他的臉頰,“此事萬分要緊。豈能往後放。”

白行玉搖頭,沒什麽在乎的神色,躬身繼續寫著,“我的事不重要。我已經如此了。”

“那你現在要做什麽?”古鴻意語調嚴肅了些。深邃的眉眼稍稍凝滯,甚至考慮下手重些趕快催他清醒。

“救風塵。”

掌心,溫熱一筆一劃回答。

“古鴻意,我救你出去。”胸膛前,伏著淩亂的長發與潮紅的面頰。

古鴻意楞了楞,凝結的眉宇一下子松弛下來,想厲聲戳他,語氣卻再也重不起來,只是輕聲重覆,“……你醒醒酒。”

白大俠當真入戲了。

“古鴻意,你不許經歷和我一樣的事情。”眼睫顫抖著垂下。

古鴻意本想再伸手拍拍他的臉頰,迫他清醒點,擡眼,卻對上那雙平日空洞冷冽的眼睛,如今全是焦急和傷神,月光在其間波動。

“古鴻意,你不許挨打。不許被灌酒。不許……”

他指尖匆忙的言語被中斷於一個寬闊溫暖的懷抱。

古鴻意一手把他的腕心按的陷進床榻裏,又單手控住他的脖頸,渡他完全跨坐於自己腿上,然後捋順著他的頭發,把他揉進懷裏。

“沒事……沒事。我不會的。”古鴻意有些木訥地重覆講著。

和他相處這些時日,古鴻意發現他無論是怎樣的尖銳與排斥,但被圈進懷裏的時候,總會很快乖順下來。

很管用。

古鴻意實在無奈。有些責難跛子劉師兄怎麽偏偏帶他去酒樓,又有些微妙的笑意,唇角淺淺彎起來。

原來,招式嚴謹毫無破綻的天下第一劍客,僅僅幾杯酒,就能催成這樣一灘胡言亂語的不靠譜模樣。

早知如此,五年前在華山時,合該抱著醉得意師叔的大酒壇子去,先邀請白幽人共進幾盞酒,如此,自己說不定就贏了。

古鴻意想著,眼睛一亮,有些懊悔當時不知此計策。那時,自己尚不了解他。

不過,心裏卻湧上幾分溫暖。原來世上除了盜幫的長輩,多出來一個人關心自己的死活。

“沒事。我若落風塵,你就去找我師兄師叔。”古鴻意學師父哄自己的模樣,輕輕拍著白行玉的背安撫。

認真思索片刻,古鴻意娓娓分析道,

“……跛子劉師叔老本行是乞丐,你讓他率領丐幫熟識的兄弟去鬧事。”

“讓袖玲瓏師兄打地洞來接應我。”

“還有毒藥師師兄,讓他備好蒙汗藥,見了老鴇就迷暈他。”

古鴻意本來想嘲笑白大俠醉中亂心智,卻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竟然順著他的胡話,認認真真分析起來,衰蘭送客手落風塵,大家該如何營救。

“那我呢。”白行玉掙開他手腕的壓制,反手覆在他掌心,執著問著。

“你指揮他們。”古鴻意嚴肅吩咐道。

抱著白行玉坐在自己腿上時,將他擡高了幾寸,因此兩人正好能嵌合在對方頸窩裏。古鴻意把臉頰卡在他肩窩,正好能看見窗外的月光斜斜傾來。

寂靜的房屋瓦舍被渡上銀白的霜衣,高低錯落的群山一般,讓古鴻意眼前幻起天山的白雪與萬壑,蒼山覆雪,師父須發全白,靜坐佛龕前。

“……還有我師父。你赴天山,請他為我於佛前多磕幾個頭。騎最快的白馬。”

古鴻意的目光遠遠落在窗外皎潔的萬家屋舍上。有些失焦。

古鴻意想,今夜殺了那個李守義,就策馬帶他赴天山吧。騎皮毛水亮如綢的白鬃馬。

風和馬嘶,把什勞子明月樓,遠遠甩在身後。

一是為了求神仙,二是帶他見師父。

盜幫的長輩們,唯獨和自己最親的師父,還沒見過他。

還要再備一匹馬,次一些的馬便可以。捎上毒藥師師兄,讓師兄采藥制丹,為他療傷。

走馬天山,明燭天南。快活快活。

白行玉完全淹沒在他胸膛裏,不曾擡頭看一眼。沈默許久,又拉起他的手寫,

“我去天山,那千紅一窟的芍藥、金圍帶和葡萄怎麽辦。”

古鴻意“嘶”一聲,眉頭嚴肅蹙起,思索片刻,只覺他說的沒錯。

天山一去不覆返,葡萄老死小院中。

今日晌午,古鴻意還想著去西市買個更大的架子,葡萄快結蔓子了。可惜那之後發生了太多事。……他和白行玉吵架了。

這好像已是上輩子的事情,其實只不過過去了幾個時辰。而此時,白行玉已坐在他腿上,依靠在他肩頭,有一搭沒一搭地玩他的頭發。

……這應該算和好了。

古鴻意凝眉苦思片刻,仍沒想出這一院子草木怎麽辦,忽然,懷中的白行玉“噌”一下彈起,跪在床上,目光認真,奪過他的手重重寫,

“我現在便去天山。”

白行玉決定放棄千紅一窟的芍藥、金圍帶和葡萄。相比起來,古鴻意更重要。

他已經神志不清到堅定地信了古鴻意的那一套迷信言論。天山,現在便策馬去,春日雪化,並不冷。只要能救古鴻意。……

速速直起腰便要下床。

壯志未酬,然後被古鴻意一把拽著壓到床上。“撲通”。

古鴻意嘆一口氣,三下五除二把他裹在被子裏,這一套流程已相當嫻熟。

自己去殺李守義吧。讓這個醉醺醺的大俠躺著夢一夢天山就好。

古鴻意蹙眉,不輕不重戳一戳白行玉的額頭,正色道,“你怎麽也迷信了,不學點好的。”

又問正事,“此李守義,佝僂,面有青印?”

白行玉被戳進被窩裏,怔怔的點頭。

明月樓只是汴京庶民的尋常尋樂地,都是些平民,並不會有什麽大危險,除非如上次般,殘月率親兵抓捕白幽人而來。

以防萬一,古鴻意想都不想便把霜寒十四州塞進這個花卷裏,交代一聲,“若有意外,你拿我的劍防守。”

白行玉縮在被褥裏,從一灘變成了一條。眼神一擡,不滿地蹙眉。

古鴻意捋一捋胸膛全裂開的輕紗,徒勞地越捋越有傷風化,又嘆一口氣,便嚴肅道,“我去捉回來李守義。你在此處等我,若有情況,用我的劍。”

白行玉殺黃家三兄弟時,揮劍自如的樣子歷歷在目。白行玉殺人的時候沒有半分多餘的表情,只是空、冷,極冷,連仇恨的神情都沒有。

古鴻意俯身再問他一遍,“你自己行嗎。”

對方張張嘴,點頭,神情淡淡。

古鴻意也點頭。古鴻意聽不見,其實他說的是:“行。我把他們都殺了。”

說著,他抱著霜寒十四州,掛上面了。

其實劍修的劍是不該讓外人碰的。即使是為自己鑄劍的袖玲瓏師兄,古鴻意也從不許他動霜寒十四州。但白行玉已經用了不知道多少次霜寒十四州,與劍儼然成了一副熟絡的樣子。古鴻意看清,他殺黃氏兄弟時比殺殘月親兵時流暢不少。

劍與俠客都是慢慢磨合的。

古鴻意伸出手,伸進那個花卷裏,撫一扶霜寒十四州的劍身,無聲對劍說,“辛苦你,護好他。”

手腕仍搭在劍身上未抽離時,那雙盛滿月光的眼睛驟然一擡,睫毛摩挲他的手背。

手掌被抓住,白行玉的最後一個問題是:

“劍給我,那你如何……”

古鴻意輕笑一聲,目光卻炯炯,“我的老本行,並非劍客。”

月光下,古鴻意轉身空手而去。他轉轉手腕,骨骼勁峭作響。

他是絕世的天下第一大盜!

不過是,捉來一個人。

輕功,暗器,戲法,肉搏,十五歲以來,隨平沙雁師兄行竊汴京名動江湖的年歲,盡數白費了麽?

小門吱呀合上,古鴻意離去前,從窄窄的門縫裏最後窺一眼那個抱著劍蜷縮在新雪一樣的被褥裏的人,他把緋紅的臉頰貼在劍柄上,繁覆的花紋在他額頭擠壓出印子來。

古鴻意匯入香腮雲鬢的人群中,是最赤裸的一個,紗起袖滾,卻全是嚴肅到極致的氣息。

行人遇見,第一眼訝異此人身量足色,合該風流,卻全是生人勿近之感,並不敢真真搭訕。

古鴻意一層樓覆一層樓仔細搜過,連正尋歡作樂的小室都不放過。

不過,他並無慌張匆忙,而是遵循著自己的禮貌,先手敲門,屋裏不應,再敲門,如敲木魚般良久不絕,餘音繞梁,這一番操作下來,嫖客幾乎都會帶著怒氣來給他開門——

門開,赫然一個結實勁爆的“美人”。

嫖客楞神,上下打量一遍,面色覆雜,“你是來加入我們的嗎?”

也有嫖客嚇得直直跪下求饒,“你……莫非是我娘子請來的打手,我再也不逛青樓啦!——”

古鴻意很快便把明月樓搜了個徹底,並無李守義佝僂而面帶青印的影子。他站定,望著窗外漆黑如鵝絨的夜空,眉頭緊蹙,“不該如此。難道,白行玉看錯了。”

夜很靜,雨已停。明月清輝,寒落眉宇。

他十指相扣,轉著關節,發出鐵器迸裂的咯吱響聲,襯的夜晚更加寂靜。

大盜的敏銳的聽力,在關節清脆聲外,捕捉到一點微弱的窸窣……大盜的直覺,讓他心頭警覺。

不是花葉。不是步搖釵寶叮當。不是觥籌交錯。

……極細極弱,極高極遠。

是劍聲!

不是人用劍。不是埋伏或追兵。

是風。

是夜風拂過劍面的微弱錚鳴……孤零零的劍,躺在類似於高臺的地方……不會錯!

*

小室,昏惑。

白行玉和霜寒十四州一齊被卷在被子裏,兩者都很安靜。

“古鴻意,你去哪兒了。”劍也聽不到。月亮也聽不到。

“我不想再呆在此處……古鴻意,帶我去天山吧。”

眼眶被醉意壓得很沈。

繼而,一道人影閃過。

“古鴻意,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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